Thursday 11 December 2014

寫在金鐘清場前

本來想下周三回港就去佔領區。在倫敦畢竟是隔岸觀火,沒有實地見識過,不好寫些甚麼。但未必有機會了。香港時間928凌晨時分,戴耀廷在學聯綠色命運自主台上宣佈佔中開始的時候,我正和朋友在Stratford的Costa裏面,用相當不穩定的WiFi看著直播。以為不會來的,還是來了。第二天早上醒來不久,就從螢幕上看見夏慤道上的催淚彈。那天倫敦下午三點在Trafalgar Square有即興的聲援集會,參與者輪流發言,主要內容是各方從故鄉傳來的最新消息,一時有謠言指警方使用橡膠子彈,學聯呼籲擇日再會;然後是佔領銅鑼灣、佔領旺角;一度還有佔領吐露港公路的消息傳出。

之後的一個禮拜都心緒不寧,在公司也邊聽直播邊工作。雖然身在十三個小時機程以外,其實沒有甚麼需要擔心的。十月一日那個在中國大使館外、有三千人出席,好像有本港知名社運人士到場的集會,也去了。心裏知道,香港自此不再一樣。

之後兩個多月就此過去。期間發生過的種種事,都記得。本港禮崩樂壞,令人痛心。但事到如今,不但政改立場毫無妥協,而民意亦日漸傾向反對,連林鄭的民情報告都有無限期擱置的趨勢。而清場後,或者會有拘捕潮,警權也有繼續日漸擴大的傾向。佔領運動可說是失敗了。發生了甚麼事?

首先談傳說中的民意逆轉。我記憶中的數據是,除了928催淚彈之後的那個禮拜,以及政府學聯對話之後的幾天以外,支持佔領的民意一直低於反對者,逆轉無從談起。這和人口結構應該有關:壯年以上的港人通常較重視穩定多於民主,尤以已經置業者更甚。而近三十年出生率下降的後果,是本港逾半選民在四十五歲以上。佔領街道逾兩月,又影響市面,加上部分主流媒體的取態,該部分港人意見趨於反佔領,可以預見。自1998年以來,民主派的得票百分比一直有減無增,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不少論者談過,筆者自家分析見此)這是政治現實。歸因於新來港人士,或者稱部份港人為「港豬」,不但無補於事,更有將潛在支持者或中間派人士趕到對面的傾向。

同樣地,將大陸人士稱為蝗蟲,或者取笑說粵語時帶有鄉音的港人的做法,也是無補於事,甚至可能有反效果。由2012年集資登報開始的零星針對陸客的行動,經部分內地媒體渲染潤色,已令中港矛盾惡化。是次運動在深圳河以北近乎毫無迴響,支持者寥寥,對運動絕無幫助。我是2009年夏天離港赴英的,近五年或者未能深切體會港人生活,是我離地,我先行道歉。但我在港大一個月的粗淺印象是,在港的大陸留學生大多無意與香港保持距離,甚至仰慕本港文化生活方式者也不少。與其說陸生抗拒融入本地生活,不如說是港生有和非本地學生——內地或海外亦然——保持距離的傾向,亦無意鼓勵他們融入本地學生的社交圈。這種做法,終歸是把本來溫和親民主的潛在同路人趕走,並無好處。

至於近年關於勇武抑或和理非,本土抑或大中華的爭論甚為熾熱。雙方資源大概不算多,但用於攻擊對家的人力和時間,似乎遠超與建制派爭奪民意之上。但是,激進溫和派其實互為掎角:激進派的存在,溫和建制與溫和泛民才會有互相妥協,尋找解決方案的空間和動機。曾蔭權時代的2010政改方案、競爭條例草案,最低工資,都是這樣得來的。路線之爭大可筆戰,這是好事,但在區議會選舉狙擊理念較相近者,以至佔領區清場前一兩個星期,還在爭論大台存廢,則甚為不智。

北風凜冽,短期內也沒有回暖的跡象。但失敗並不可怕。世間爭取社會進步的運動,都難免有失敗的可能,也甚少能一蹴而就。但只要不因一時的失敗而放棄希望,或者我們會看見大地回春也說不定。

還有好些多餘的話想說。但倫敦已是凌晨一點;我怕若果我開始看清場的直播的話,會睡不著,還是算了。原來只是為這刻的思緒留見證,都不重要,以後也可以再寫。

Saturday 16 August 2014

列斯遊記

是昨天早上的事。我在工作,聽著耳筒亂點的歌。某些記憶中的景象,突然在腦中浮現。那是個陰天,還下著毛毛雨,而我正身處於兩排灰色的混凝土建築物之間。然後我想起來了,那是去年遊訪的列斯大學。

其實風景說來也無甚特別。校園在山坡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堆五六十年代的灰色混凝土建築物,間以樹木。其中兩幢之間有寬大而長的階梯,上有行人橋相連,而梯級的左邊就是圖書館大樓,跟港大開心公園有幾分相似。走上梯級,是大學本部,以十九世紀的紅磚建築為主。就跟很多其他校園一樣。

(The Cloth)workers' Court, University of Leeds
那時我剛考完試,還不想動筆寫論文,便出外走走。大概是在那如同泡沫般的劍橋住得太久了,竟有自覺「回歸現實」的喜悅。我無法不留意那明顯的,關乎教育使命的差別。在列斯,大學正中的紅磚屋之中,有名為The Clothworkers' Court的庭院,名號就鑄在兩扇鐵門之上,原是當地紡織工人合資建成的。門打開的時候,只看見右邊的話,會讓人誤以為名字就是Workers' Court。走到走廊的另一端,有大樓名為Old Mining School,裡面卻是藝術學院,正在舉行畢業生作品展。十九世紀末的英國社會,階級較今日分明,亦貧富懸殊。英格蘭其時僅有的兩所大學基本上只教授數學、神學、以及研究希臘羅馬的古典學(Classics),亦只允許信奉英國國教的男生入學,實不能回應時代的需求。而學院住宿生活的高昂費用,亦非主流社會所能負擔。倫敦大學諸學院,便是以教授實用科技,或促進社會進步而設。而在北部的曼城、列斯和利物浦,當地名流和市民亦合資辦學,一來回饋當地工業,二來亦可讓有志青年留在本區升學。而這批在十九世紀末創辦,每每以紅磚為記的新大學,學科多元,招生不分信仰男女,其時也確開風氣之先。

Old Mining School入口處的煤灰畫,有舊時英國工會紋章的風格
我在列斯時,劍橋也正步入May Ball時節。那是各學院學生自辦的舞會,但場內有食物,有機動遊戲,又像嘉年華。門票介乎一百至二百多英鎊不等,大多需穿著晚禮服入場。

但若說劍橋未能與時俱進,又未免失之偏頗。同樣在十九世紀末,女生開始出現(但要遲至1948年方可正式取得學位),亦容許未能負擔學院費用者入學(即後來Fitzwilliam College的前身)。但較之於倫敦以及北部的大學,劍橋似乎傾向於維持其保守的現狀,而無意擔當促進社會進步的角色。

筆者曾居住過的Clarkson Road。和旁邊的Wilberforce Road一樣,都是以十九世紀初劍橋出身,促成奴隸制度廢除的社會人士命名。
但我的想法,真的反映現實嗎?還是在下在劍橋那年,生活不盡快樂所造成的偏見?我想,如果把各種喜好之間的權重稍為調整一下的話,大概也可以得出相當不同的結論。而我甚至不敢說,這種準則,在過去和將來都不改變。人既非生而全知,我所能夠,並希望能做到的,只是在同一時間,能以同樣的準則,就我所知而應知的事實,去看待世間的一切。

願我可。

Wednesday 23 April 2014

五年前的今天

「人們幾乎無法相信,後來他們所懷念的,只是那樣平平無奇的事物。」(鄧小樺)

五年前的今天考完高考最後一張卷。記得考場在禾輋邨,完卷後經翠榕橋過城門河走路回家。那晚在Xanga上寫了《高考回憶》,此後沒有再寫過類似的文章。那時已經漸漸明白,有半年可以專心做好一件事,毋須為外物費神,其實奢侈浪漫得不自然。自此以後,這種福氣,一次也沒有再碰到過。

還是會覺得,2014年四月應該是一個很遙遠的未來,不是現在。彷彿十九歲之後就該是十八歲,然後又十九,這樣才好。但五年已經過去:昂船洲大橋落成,母校人事亦幾番新,連立法會議員也不再絕食爭取2012雙普選了。《花樣年華》說,「那個時代已過去,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但那又太誇張。不過劇中周慕雲從離港到回港,也不過三四年間的事。

既然沿路走到這裡,唯有走下去吧。詞人說盡量不要後退,但誰又能確定地辨別前後呢。

去年末代高考,曾經想寫一篇應節文章。連第一句都想好了:「今日高考行將就木,想為它說幾句話。這是因為它健在的時候,有無數人詛咒過它的死亡。」但,最後,還是沒有寫。太懶。不過寫不寫下來,其實也沒有分別。

不,有分別的,今天重讀《高考回憶》的我跟自己說。至少對我自己而言。



Saturday 15 March 2014

臉書、臉書上的朋友、以及朋友

某個初夏,看見臉書上有朋友九百零幾個。然後回想開學時,某友人試圖用我臉書朋友的數字來「證明」我交遊廣博(當然不是) ,他看見的數字好像是……剛好九百。半年間新識不止十人。我猜想,如果不轉換環境,每年可以自然地認識若干新朋友。這個數字因人而異,但總不會大起大落。而臉書朋友的消失,大概是一些在朋友圈邊緣的點頭之交,心血來潮清理帳戶時選擇遺忘在下,這可以設想為朋友總數的一個百分比:光陰有限,「朋友」越多,邊界越長,友誼越難維持。於是朋友數量會漸漸穩定下來:新認識的朋友剛好抵消離你而去的舊相識。用代數表達,即是設每年平均新認識n個人(n因人而異),朋友數為F,其中每年離開的比率為pdp/dF>0,則有一Fn = pF,此時F則達到均衡,不上升不回落。圖解如下:

真實沒這麼簡單。到六月中,無端多了二十幾個「朋友」。都是考試前停用臉書的人。

因為英國號碼可以在港免費上網,回港時找出已成後備多時的Nokia手機,用來打香港電話。舊時的短訊、電郵,又再在螢幕上浮現。然後想起,有多少人事曾經從地平線遠處出現,走近,停下寒喧,或者深交,或者結伴走一段旅程,然後,或者,就在不經意間慢慢走遠,最後消失地平線的另一邊。也許我們都應該悲傷,因為舊時的一切終將遠離;同時又應該滿懷希望,因為新的總會來臨

Sunday 9 March 2014

昨夜的夢

今天聽Mockingbird音樂會的時候,忽爾想起昨夜的夢。我看見我在一片草地上,前後左右都有人,數量不明。我們排成幾行,最近的那位離我大約三步左右。我看見四周的人在跳舞,動作一致,步伐齊整。我想不起為何會在這裏。跟着跳吧,不可以想為甚麼要跳甚麼舞。不可以去想甚麼意義。專心繼續跳舞啊,要跳得比別人都好。但每當我掌握到節拍和舞步,開始熟練,周圍就開始有人轉跳新的舞,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跟着新的節拍跳新的舞。新舞步從各個方向傳來。我模仿身邊的人的動作,試圖跟上眾人的腳步。但每當我熟練,在某處的某人可能已經開始了新的節拍。終歸是徒勞無功。

我記得的只有這些。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即使有,我也不曾記住。

Monday 24 February 2014

見文不如聞名

讀中學時,不時聽見師兄老師提到某位舊生的事蹟。據聞是位屈機的文武全才。吾生也晚,他畢業後才入學,無緣一睹其風采,誠憾事也。最近聽說他開了一個網誌,月旦人事,風花雪月,好奇讀了幾篇,但覺見文不如聞名。

以前讀報,常覺專欄品質參差。某些寫手雖多年盤據副刊一角,其文筆識見,卻不見得勝過我認識的幾位同輩友人。後來明白,從報社的立場看,專欄或評論文章毋須字字珠璣;更重要的是,作者能日復日、月復月地準時交稿,質素穩定。每天付相當稿費,收回相當字數,剛好填滿相當版位,就已經很不錯了。而定期快速生產若干方塊字,不多不少,是天賦,也需要意志。

聽說歐陽修好像說過,「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貴賤也」。在下人微言輕,紛紛多言,豈能有益於左右,還是少發議論,多吃水果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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