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25 March 2017

關於曾俊華的造勢大會

看了三月二十四日曾俊華造勢大會的直播錄影,有感如下:

一、薯片陣營選擇在愛丁堡廣場舉辦造勢大會,實在聰明。

愛丁堡廣場是戰後港府面向維港的北大門。其左右分別為郵政總局和大會堂,皆為二戰後重建的現代建築,象徵港府告別戰前漢英睽違而不相往來的時代,而以現代、進步自豪。在1997前的日子裏,歷代港督都在這裏登岸;而在2007年前,市民在此地下船,經行人隧道信步即可抵達立法會和中區政府合署。填海後,其北面被龍和道隔絕,風景少殊,而自有形勢之異。

曾氏所謂「休養生息」、「獅子山下以及太平山下」、「不想再有移民潮」等,皆是指向某種懷緬八九十年代的心情。於是摒棄維園、添馬公園,以示與千禧年後的歷次政治運動切割,並在愛丁堡廣場與想像中的九十年代connect,就變得順理成章。而開篷巴士、兩層高石屎停車場內的支持人潮,在背後的摩天大樓映照之下,也容易讓人興起「平凡而美好的昔日」的想像——儘管那「昔日」可能從來沒存在過。

在林鄭月娥的新威權政府,和曾俊華的「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變」以外,並沒有更佳的第三條路線,這實在教人失望。


造勢大會直播影片擷圖
二、在曾俊華競選專頁上載的直播影片中,有一幕拍到一張寫著皇后碼頭的橫額(見圖)。如今回望,十年前保衛天星、皇后碼頭運動,實是本港政治史的一個轉捩點。其時保育人士自稱「本土行動」,挑戰本港戰後以來唯發展是尚的想法,雖然失敗,但歷史保育自始成為公共政策討論的一環。而「本土」作為政治概念,歷經嬗變,也進入主流。曾俊華也以公開支持港隊、觀看曹星如拳賽以示「本土」。

該場運動也造就了一些人。當年社運悍將朱凱迪,於去年當選為立會議員。而林鄭氏「好打得」的聲名,也得自處理天星、皇后碼頭事件,自此官運亨通。

三、十年前在下居於香港,也曾目睹運動期間被佔領的皇后碼頭。那年梁文道給林鄭月娥寫了一篇公開信,題為《時間站在我們這邊》,語氣樂觀而自信:
「十年後你該退休了,歷史會記住你是第一個『走入群眾』的高官,還是最後一個對保育置若罔聞的高官呢(假如歷史會記住你的話)?」
「儘管來帶走我們,儘管來拆皇后碼頭吧,我們將帶著微笑平和地等待。因為人固然可以推倒歷史的遺物,但人終究會被歷史埋葬。」
那時的人,還相信世界潮流,浩浩蕩蕩,歷史終歸是要進步往前走的。在下不才,在2010年為文支持當時的政改方案時 ,也曾這麼樂觀,覺得時間在我們這一邊,慢慢民主化也不妨暫且接受。

可惜當日的梁文道沒有說對。有些人改變歷史潮流,但更多的人被歷史潮流改變。

四、造勢大會中各人演說皆配有煽情的配樂。是臺灣常見的做法(失敗例子),但應該開了香港政治集會的先河。不過就臉書直播反應(見圖)所示,本港市民似乎還是比臺灣人內斂,寧願免去配樂,靜靜地聆聽眾人演說。

另外,「曾俊華!」「當選!」和「票投一號!」的呼聲,也很臺灣。

五、我的中文好像不曾好過,自遷居英倫之後,應更是退步了。今已遠離,臨芒頓首,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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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20 March 2017

夜讀《東坡志林》有感

夜讀《東坡志林》。觀其記遊、記夢寐、論命分、論人物諸篇,短者數十言,長者亦不過數百,文體頗類臉書近況。倘使蘇學士與我輩轉生香港,當與穆琳黃卓楠同列而爭輝可也。例如《退之平生多得謗譽》

『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退之磨蠍為身宮,而僕乃以磨蠍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

莫非東坡居士亦信星座之事乎?予略為谷歌之,方知黃道十二宮之說,於唐肅宗時自天竺傳入中土,去今已千二百年有奇,實非自近世始。東坡好佛,故知之。《吉凶時日善惡宿曜經》所謂磨竭、蘇文忠公所謂磨蠍、今人所謂摩羯也者,皆梵文陸首海身神獸Makara之音譯耳。在泰西,此物作羊頭魚尾狀,名曰Capricorn。日人但取其首而捨其尾,譯之作山羊座。

又例如《儋耳夜書》:『己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書生數人來過,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從之。步城西,入僧舍,歷小巷,民夷雜揉,屠酤紛然,歸舍已三鼓矣。舍中掩關熟寢,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為得失?過問先生何笑,蓋自笑也。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更欲遠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魚也。』於平常處見深意。得大魚者,人力謀之,天意成之,此實為吾輩說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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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我懷疑,如果蘇軾生於當世,他依然會填詞,填一首《可惜我是摩羯座》。不過我們會問他「返開邊間教會」。陸游:「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東府詞多不協。......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剪裁以就聲律耳。」

Sunday 19 March 2017

Bubble Tea & Bubblewrap

The following three things are probably not unrelated:
  1. Over the last 3 years or so, bubble tea has become a lot more widespread in London than it used to be. 
  2. Taiwanese chains such as Chatime, Gong Cha and T4 have largely displaced London-based Bubbleology over the last few years.
  3. A 2012 reciprocal agreement provides for 2000 Taiwanese young people (i.e. aged 18-30) to work and/or study in the UK on 2-year non-renewable "Youth Mobility" visas. In other words, at any point in time, there are up to 2000 young Taiwanese short-term workers in the UK.
And yes, I was also thinking about Bubblewrap's ridiculously priced unauthentic "Hong Kong style" egg waffles.

(By the way - don't yell 'cultural appropriation', please. While I can't appreciate Bubblewrap, some people certainly did. And it's alright that we get ideas from each other and adapt them to our own tastes - we enrich our respective culinary scenes this way. After all, spaghetti is sometimes cooked chicken soup in Hong Kong, and I don't think Italians would appreciate that either.)

Thursday 16 March 2017

推介Deryck Chan君《北愛爾蘭對香港的啟示》

去年梁天琦等五人被宣佈提名無效時,與陳君等友談及香港時局,都慨嘆香港時局有「北愛爾蘭化」的傾向。印象易得,文章難成;自此一直想就此寫點東西,還買了兩本北愛近代史書,但始終才力不逮,又缺恆心,終歸是甚麼也沒有寫出來。陳兄才思敏捷,下筆如行雲流水,捷足先登,理固宜然。

三點小補充:

一、北愛從無「功能組別公司票」。聯合派之所以能長期獨佔各級議會,主因是(a)人多,(b)單議席單票制,(c)在區議會,只有納差餉的業主才有投票權,而新教聯合派通常生活傾向小康,業主較多。最接近本港「功能組別」的,或許是1969年前北愛議會52席之中,由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Queen's University Belfast)畢業生選出的4席。

北愛新教聯合派建制當年在社經地位佔優,自然傾向以大學學歷、資產等準則排除不合己意的選民。香港情況不同,所用的準則也就有所差異。

二、關於絕食。1981年北愛共和派人士在獄中絕食,其中十人在堅持46至73日,多次拒絕餵食之後離世,引起國際關注。其時英國戴卓爾夫人政府的回應相當強硬:「若果他們想自殺的話,這是他們的選擇。」而各方達成受難節協議,由兩派分享權力,已是17年後的1998年。

三、受難節協議強制兩派分享權力:舉例說,若其中一派中人出任首席部長,則其副職必須由另一派中人出任。可是如此一來,捍衛派別權益的戰場就由議會轉移至內閣。

自協議達成後的第二次選舉起,兩派民眾都大概認為激進派比較「打得」,傾向把票投給他們:聯合派中,激進的民主統一黨得票超越較溫和的阿爾斯特統一黨;另一邊廂,新芬黨也取代了社會民主及勞工黨,成為民族派的旗手。

當年談判善後協議的袞袞諸公,大概不曾慮及此;今日北愛常有「憲制危機」,實由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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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ryck Chan君於輔仁媒體原文

Saturday 4 March 2017

沒有被時代選中的我們

舊同學傳來中七最後一個上學日時拍的合照。我問,這麼多年前的照片,怎麼會平白無故找出來看。他說,沒有特別找啊,是臉書「當年今日」提醒他而已。噢,是今天嗎?到舊網誌一看,果然。2009年三月四日,星期三,陰。天文台資料顯示,當天京士柏錄得日照0.0小時,雨量0.4 毫米。是一個平常的春日。

我試着回想那天的事。記得和眾人去每個班房敲門找老師拍照(所謂「洗樓」),在停車場高呼學校和某位老師的名號,又和不同的同學留影。散學彌撒中,有某新來的校長致詞。八年後還記得這個,是因為後來每當遇到比我晚畢業的師弟,談起舊校近況,他們不時會說,你在某校長主政前畢業,真好。然後我會半認真地亂答,哪裏是這樣,我走的時候他已經上任三天了啊。

但我知,他們才是對的。余生也早;他們經歷種種爭議其間,我只是個旁觀者:2009年的暑假後,校方一改多年來的自由放任,引入多種行政和紀律措施。學生評議會對校方通過遺憾動議。作為回應,該校長辦了一個校政座談會,並提出「天台論」。大意是「過度」的自由就像沒有欄杆的天台,很危險云云。後來得知,現在最後一個上學日有上天台合照的「傳統」,應該可以算是這位校長的功績。2011年,時任教育局長孫明揚推動縮班,校長打算響應,又卻因舊生反對而撤回。

但余生也晚。老師和師兄口中有如神話傳說的人事,我未能目睹,只能耳聞,或在某位教育學者的「田野考察」中讀到。聽說1999年教育署視學來訪,對當時的自由放任校風不盡同意,竟引來學生評議會的遺憾動議,學生會還寫了一封(在校內流傳)的公開信,向當局闡述教育理念,校方也未加阻攔。我入學前後的那幾年,正是學生電腦小組(Student Computer Team, SCT)的全盛時期:華仁3D街景、串流平台,後來都在Google Map、YouTube出現普及。SCT也管理電腦室。我中一二時其餘熱仍在:某年暑假後到電腦室,牆壁上滿滿貼着那年七一遊行的全黑海報。果真是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人人憧憬相信進步和發展的九十年代。後來不知怎的,跟很多事情一樣,SCT就寂靜無聲地凋落了,像春天的木棉花一樣。

這都只是華仁自家的事。2014年後罷課、佔領運動、本土思潮相繼出現,對本港中學也多少有所影響。於今回望才明白,在華仁度過看似平凡的七年,其實多麼罕有。那年官府和學聯對話,岑敖暉自稱「被時代選中嘅細路」時,有點百感交集地想,時代跳過了我們,而把這般重擔交付予你們,真好。這實在是我們的福份。

現在談論到前人後人時,我也許會說,換了我做未必做到。記得中六時校方突然開始在上課時間鎖上大門,學生會執委會討論是不是要做點甚麼,學生報編輯說,不如把下一期的封面改成黑白,並且搞一個關於自由傳統的專題吧。我也覺得不錯,卻有成員認為,「學生的主要責任就是讀書」,這樣也好像有點過火,等等。最後的折衷方案,是不搞專題,但那一期《華粹》封面以黑白印刷。有多少同學明白我們的苦心,就不得而知了。對於自己往日種種不足,現在都看得清楚了;每當回想,總會暗自慶幸,好在沒遇到更有趣,更具挑戰性的日子啊。

某同事家裏是工黨人。最近某天跟他吃午飯時,他說,工黨長期執政的年代裏,他常跟父母抱怨,那美好的仗,都被他那代人打贏了,當跑的路,都被他那代人跑過了;到刺激的時代降臨,又想念以往的平靜。我只好回答說,民主政治有時像鐘擺,會擺過去,就會擺回來的。

以前讀到胡蘭成在與張愛玲結婚的證書上題「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會想,為甚麼兩句都用上聲結尾呢,唸起來不太好聽啊。後來留意到,原來十個字裏面有九個是仄聲。但如果現在還是只有這般的疑問,你說多好。

(2017年三月四日,於往伊斯坦堡航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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