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2 April 2021

「你必須跟我好」

(一)

是不是只有我聽到〈地下街〉「迷宮之中/你必須跟我好」的時候,有時會感到些微不安? 

在不幸的聯想和想像中,在都市迷宮某個角落裏,有某人必須和配偶好——即使關係已經不很愉快。 

他可能來自某落後地方,不諳本地話,在異國舉目無親,遷徙原只為與愛侶團聚。他現在的配偶,可能也是在這都市出生;某次到訪其父母來自的地方,順便相親,於是相識,然後墮入愛河。然後,就像很多的個案一樣,並沒有十分愉快。

被配偶的控制欲帶到陌生的城市,被逼和他相濡以沫,這怎麼也不是什麼浪漫的故事吧。

而我懷疑,〈地下街〉這句有點像歌者無意中說漏了嘴,暴露了那不甚甜蜜的想法,才會顯得刺耳。


(二)

比較起來,〈潛龍勿用〉就通曲都是控制欲的展現:
「就像頸鍊乖乖跟我貼緊 我們明明蜜運 宇宙唯獨我二人」
「你像財物要守秘密 你就藏在我心」 

還有我覺得相當恐怖的:
「用甚麼雙手雙腳找你新生 
以後閒人就勿近 以後寧願你不是人」 

如果這都不算不正常的話,我真不知道正常應該是怎麼樣子了。


(三)

當然,在男女歌手的歌裏面都出現過恐怖的控制欲。例如何韻詩〈娃鬼回魂〉: 「如果一個伴侶 一心想要逝去 留下身體髮膚伴我」 

幸好歌詞在字面上說的是洋娃娃,不是真的人,還是好一點點......吧。


Sunday 18 April 2021

未來見(二):英特納雄耐爾 就一定要實現

先前寫到人能做的事無非三種:體力勞動、人際溝通、以及人腦運算分析。科技早已取代了體力勞動,正要取代人際溝通;至於一個人做可以做好的事情,比較簡單的也正在被機器取代。

也許在可見的將來,人類能做的,只剩下科研創新、藝術創作之類單人或一小群人合作就能勝任的思考類工作。這顯然提供不了多少就業機會。

況且,即使科技創新本身,早晚也得交由科技代勞——如果人類不打核戰自毀,或者因為某種意識形態、宗教而固步自封的話。畢竟人生有限,人類知識量卻不斷累積;總有一天會達到一個人窮其一生也不能掌握的地步。舉個例子:三百多年前,牛頓24歲就發明了微積分的方法。在教育普及的今天,我相信能在24歲時自行推導出微積分的人也有不少。然而這三百多年來,人類的知識領域已經拓展了很多。今時今日,能在25歲前走到某一知識領域的前沿,開始創新,已屬殊為不易。只要科學繼續發展,要掌握現有知識所需的時間便越長,而留給創新的人生時間便越少。長此下去以人力推動科技創新,終將無以為繼。

換言之,擺在面前的路只有兩條。要不接受科技發展終會停滯,要不就要讓創新也讓科技代勞。

到時候,社會就可以告別「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實現共產主義了。全民基本無條件收入,將無可避免成為主流。而具體的過程,大約可以歸納為三種可能性:

  1. 人們留意到,人類足以勝任的工作越來越少,和平地(例如通過民主選舉)選擇引入全民無條件基本收入。在發達地區,這甚至不需要牽涉太革命性的改變,只要漸漸容許越來越多的人提取基本社會福利便可。
  2. 如果社會無從改革,隨着工作機會越來越少,貧富懸殊便會越來越嚴重。生活無望的平民,自然會對「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充滿憧憬,揭竿起義也只是時間問題。而既然科技已經能讓每個人都有基本的生活質素,革命成功之後,讓每個人各取所需的全民無條件基本收入,便會成為現實。 
  3. 當然,揭竿起義不見得一定成功。科技發展的後果之一,便是政權和人民之間的武力差距越來越大。也許革命會被增壓下去,或者連發生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反抗者會被處理掉,而平民階級生育意願越來越低,終至完全消失。只有既得利益階層的人剩下來——在不需要多少人力的世界,他們將是人類的全部;而其中每人定期從名下科技資產收到的利潤、股息、利息,本質上無異於全民無條件基本收入。

殊途同歸。

到那時候,可能大家也可以每天坐在沙灘,放鬆地看著大海。對此我感到由衷的高興。當然,如果人們更希望在虛擬世界裏面過富貴人家的生活,也無可無不可。

我們這些經濟人往往批評共產主義太理想,太漠視人性中自私自利的傾向;「做又三十六 ,唔做又三十六」,人沒有工作創新的動力,社會經濟發展便會停滯。的確,在迄今為止的人類歷史裏面,這都是對的。

只要生產創新離不開人力,社經系統也就不能漠視人性。

但如果有一天,科技發展到大多數的生產活動都不需要人力介入,甚至連創新也不需要人類代勞呢?到時候,人有沒有工作動力,又有何相干?

那時候,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實現的時機便成熟。全人類各盡所能(大家都無能)、各取所需的時候終將來到。

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便是這樣說的:

[...]權利永遠不能超出社會的經濟結構以及由經濟結構所制約的社會的文化發展。 

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上,在迫使人們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隨之消失之後;在勞動已不僅僅是謀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後;在隨著個人的全面發展生產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財富的一切源泉都充份涌流之後,——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法權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

作為一個靠經濟理論騙飯吃的人,我熱切期待被時代淘汰。

另:有人或者會說,如果能在腦內植入晶片,大幅減少人類學習事物的時間的話,事情也許就會有所不同。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肯定人腦的優勢能維持多久。況且,如果人的效率大部份取決於他被科技改造的程度,通過制度去提供工作動力的需要,也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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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17 April 2021

未來見(一):跨越溝通障礙

科技會否取代人?在可見的將來,我認為人本身還是無可取替,但人際溝通的價值卻會被科技衝擊。

人腦非常強大。以每秒能處理的資訊運算計,和IBM 2013年的超級電腦Sequoia不相伯仲。但Sequoia佔地3000平方呎,耗電量達7.9MW;與此相比,人腦只需要大約20W。人能分析模棱兩可的環境資訊,迅速作出大致正確的選擇,並付諸行動。這不是現在的電腦能迅速做到的。

問題在於把資訊輸入/輸出人腦的速度——不只是人際溝通,也包括人機介面上的通訊——實在太慢,太比不上電腦了。

前年就有研究說,雖然世上的語言各各不同,但每秒能傳達的信息量卻相差無幾:都是39bps左右。作為比較,大家家中的寬頻下載速度,往往有幾十個Mbps——也就是幾千萬bps。當然,語言並不是溝通的唯一途徑。可是神情和語氣、無字暗語,也不見得快很多。

人能做的事有三類:人腦運算分析、輸出/輸入資訊、體力勞動。所謂人際溝通,無非是輸入和輸出同時進行而已,可以歸入第二類。

而在各種機械已經可以取代絕大多數體力勞動的今天,39bps的人際溝通速度,便成了制約社會經濟發展的樽頸。

這造成兩個後果。

  1. 人際溝通能力成了這個時代最受重視的能力。原因不難理解:一個木桶能裝多少水,取決於最短的板的長度。當下人類社會的樽頸、短板,就是和人類資訊交流的速度。所以,可以在極有限的39bps裏面,以最精煉有效的方法傳遞訊息、施加影響的人,自然奇貨可居。

  2. 近廿年不少新興企業的價值,往往在於用科技取代缺乏效率的人際溝通。可以一個人做的事情,卻仍然是一個人做。亞馬遜用演算法管理貨倉人員,卻把撿貨的工作留給人做;Uber取代了傳統的的士台,在路面上仍要司機。都是同樣的道理。

這兩件事情相輔相成,並不矛盾。越有價值的東西,也就越多人願意出錢出力尋找取代品。當然,如果人類溝通的效率能大幅改善——例如在腦內植入電子通訊裝置,也許就不必取代了。但這個離現在還遠,暫且不談。

這是好的現象。正如工業革命用技術的力量取代人有限、弱小的勞力一樣,這一波技術發展也將要用技術的力量,取代人有限、弱小,只有39bps的溝通力。

到了那一天,我們的溝通能力就獲得解放,可以全專注用來休閒、聊天,尋開心了。就像現在的人騎馬、舉重,也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休閒一樣。我甚至懷疑,只有當人際溝通不再是一種生存技能,人類才能完全享受人際溝通的樂趣。

作為一個向來不擅交往,但要在社會中求生存的人,我熱切期待這一天的來臨。

攝於住所附近的商場,2017年1月14日

另:以上想法其實不新。大學時某位導論教授——不記得是A Young還是F Cowell——曾直指經濟學所謂「規模不經濟」的說法不合理:如果所有投入增加一倍,只消把原來的安排複製到一個新的單位裏頭,產出怎會不增加一倍?這說到底只能是邊際報酬遞減:人際溝通力也是投入的一種,但往往沒有能增加一倍,生產效率才會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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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12 April 2021

今夜我可以走八千里路

啱啱個受難日踩單車上咗舒梨郡嘅箱山。返到屋企,我喺Signal group同一齊去嘅朋友講,「我個導航app Komoot話我哋踩咗90 km,總爬升有成1000m,難度接近舊年8月去Brighton嗰時喇」。

點知有位團友話,「我個Strava話得605米咋喎」。

「跟你啦,8月個數字都係Strava嚟嘅。」我想估吓點解兩個數字差咁遠,但吹緊水時候打兩三個芒嘅字長篇大論,好似唔係幾符合當代社交禮儀……好,我認我通常都唔係幾理人點諗(笑),只係喺嗰一刻理智蓋過咗性情啫。於是,我只係加多句「(下刪數百字碎形幾何)」就算。

過咗兩三日,另一位朋友喺臉書上面分享自己行咗成條青山公路,發現原來唔止一直以為嘅53km,而係有成56-57km。

啊,原來唔只我一個留意到用唔同嘅嘢去量度行嘅路有幾遠,個答案都可以幾唔同。或者都值得寫啲嘢估下點解。

講距離,最容易嘅應該係直線距離。例如五枝旗桿離和平紀念碑有幾遠,搵把尺喺合適嘅地圖上面度吓就知。

但我哋講行咗幾遠,通常都唔係講緊直線距離,而係想知行過嘅路有幾長。例如話一個人沿着石澳嘅海岸線綑邊噉行,行過嘅路程就應該同石澳嘅海岸線大約一樣咁長——但石澳嘅海岸線又有幾長呢?

石澳綑邊想像圖

多得現代科技,有人可能會答,佢戴番隻有衛星定位嘅錶咪知囉。但諗深一層,衛星定位只係話你知,某時某刻你喺邊度;而隻錶做嘅嘢,就係定時定候問個衛星佢喺邊,然後就好似幼稚園啲連線遊戲噉,將衛星回應啲位置用直線連埋。用返石澳個例子,如果衛星回應嘅點係圖入面黃色嘅正方形,噉將佢哋連埋嘅黃色線有幾長,就係佢行咗幾遠嘞。

於是度出嚟嘅距離有幾準、有幾長,就視乎隻錶問得幾密。問得密啲,衛星定位得出嘅點就可能係粉紅色嗰啲三角形。噉度到嘅距離——即係粉紅色線——就會精確啲、長啲。其實,而家啲器材都問得好密:例如Garmin就係每秒問但亦都可以話,每秒問都會度少咗,因為由一秒到另一秒之間行嘅未必係直線。

當然,喺現實裏面,衛星定位亦唔會百分百準確。真係綑邊行石澳嗰時,衛星定位俾你嘅位置可能係紅色嗰啲圓形。因為噉,得出嚟嘅路程、距離亦都會有所偏差。我就試過明明只係由藍田公園行去三家村石礦場,個衛星就以為我走過茫茫深海,過咗嘉亨灣同小西灣……

Google可能以為我識得喺海面上面行……掛

距離都唔準,噉總爬升連衛星定位都冇得用,又點度出嚟嘅呢?似乎都係得兩種方法。首先,有啲器材會度氣壓,然後用佢嚟估你所在嘅高度;但好多嘢都會影響到氣壓,未必好準。

除此以外,所有呢啲運動app亦都內置一幅有等高線嘅地圖。由你行咗嘅路程,佢就可以計返你上上落落咗幾多,總爬升有幾多。同度距離一樣,呢個方法好受啲等高線有幾精密影響。一條睇落平嘅路,好可能其實係先嚟一小段好暗嘅上斜,再一段好暗嘅落斜,然後又係好暗嘅上斜……你未必覺,但小數怕長計。加加埋埋,可能有成一兩百米都唔定。

其實早喺1967年,數學家Benoit Mandelbrot就留意到呢個現象。佢問,英國嘅海岸線有幾長?會考地理科教大家用幼繩、紙條度,但數學家唔係噉諗嘢。佢留意到,如果每200km一格噉去度,答案係2400km;每50 km一格噉去度,就係3400 km。時至今日,CIA話係12,429km,但英國地圖測繪處就話有17,819km。量度得越精細,度出黎嘅長度就越長:有個碼頭凸咗入海,計唔計入去?一塊突出海嘅巨石呢?一碌木又點計? 一塊喺海邊嘅貝殼?Mandelbrot甚至指出,噉樣推落去,推到最盡,英國有無限長嘅海岸線,包住有限嘅領土。

數學裏面又真係有Koch snowflake呢啲面積有限,但係周長無限嘅嘢。做法唔難:有一個等邊三角形開始,不斷噉攞每條直線中間嗰三份一,向外面畫一個細啲嘅等邊三角形,然後將本來攞嗰段直線拎走,不斷重複。呢啲點放大都仲係咁複雜嘅幾何嘢,數學叫佢哋做碎形(fractals)

噉樣推落去,會唔會無論喺屋企踱步定係出去行山,都係行咗一樣咁遠、無限遠嘅路程?可能係,但畢竟出街不是求數字。然後又諗起出去時見嘅人,睇過嘅風景。

我諗我都仲係會繼續行山、行街、踩單車、去旅行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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