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記

今天特意提前出門，早上八點前就抵達投票站。沒想到的是，投票站外已經有大約二十人在排隊。有推著嬰兒車的少婦，有大學生模樣的，也有西裝筆挺，大概是打算上班前先投票的人。天是陰的，人群是安靜的。沒有人在說話。

排隊投票

報上名字和住址，跟選舉主任領了票（兩張，同日有地方議會補選），就往投票間走。不是第一次投票，但我還是會對這一切流程的樸素——樸素得可能有點業餘和兒戲——感到感動。選票是一張普通的A5大小的白紙，黑白印刷，上面有候選人的姓名、住址、以及所屬黨別及其黨徽（也是黑白的：工黨變了黑玫瑰，自民黨是黑色的鳥，保守黨是黑色的樹）。投票間裏沒有原子印，卻有一支不知刨過多少次的鉛筆，供選民在屬意的候選人旁邊劃上X號。我沒有在香港投過票，但選票聽說比A4大，還是彩印的，上面有候選人的照片、簡短政綱，相當精美；票站內還有原子印，供選民投票之用。實在是專業的安排。但是我們已經知道，選票的重量，與印工是否精美無關。

投完票出來，看一看錶，已是八點十五分。排隊的人同樣地安靜，但好像更多了。回到公司，才發現原來不少同事和我一樣，特地提早出門投票。午飯時大家談各區選情，談得興高采烈。但沒有人說自己投了誰，也沒有人問，彷彿那是毋須說出口的共識。我直屬的項目主管不在公司，他兒子的小學被徵用作投票站，是日學校假期，他在家工作比較方便。

市面一切如常，連路燈上呼籲投票的海報也沒有。但是我們知道，從西南盡處的歌和老郡，到極北的昔德蘭群島，全國有成千上萬的人，安靜地前往就近臨時掛上「投票站」牌子的小學、公共游泳池、社區中心、高爾夫球場、或者酒吧，排隊在一張印工粗糙的A5紙上，用鉛筆畫上一個符號，對摺，然後放進好像廢紙回收筒的票箱。安靜地，蘇格蘭的工黨鐵票集體轉向，把全境染成蘇格蘭民族黨的黃色；安靜地，推翻此前六個月的所有民意調查結果，英格蘭的人民似乎選擇了讓保守黨順利組閣；安靜地，自民黨即將失去大多數議席，為五年前的背信付出代價。安靜地，歷史正在被書寫。

P.S. 看來民意調查這種東西還是信不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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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Financial Times. The architecture of democracy, 7 May 2015.
Guardian. Weird and wonderful polling stations - in pictures. 7 May 2015. 

英國大選淺評

禮拜四英國大選，個人看法如下：

1. 除非明天後天選情有戲劇性發展，兩大黨均不能取得國會650席中的半數以上。今年選舉議題不限於社經政策之左右，地域主義抬頭，舊時假設單議席單票制下，左右兩邊的選民會自行棄保，催生兩大黨輪流執政的「傳統智慧」已經失效。

2. 主打退出歐盟，限制東歐移民的英國獨立黨支持度企穩在15%左右，以支持度計，是第三高。但在單議席單票制下，擴張過快，候選人質素參差以至頻頻失言，加上缺乏地區樁腳，將成為其致命傷。預計其議席進帳不多於五席，但其存在足以牽制兩大黨的移民政策，使其偏向收緊。

3. 工黨今日的局面，足證「中間選民理論」的實踐並非萬試萬靈。1980年代戴卓爾趁左翼分裂之機，推行經濟自由化，打擊工會力量，任由中北部以及蘇格蘭的製造業和礦業衰落；1990年代貝理雅帶領工黨向中間靠攏，放棄將生產資料國有化的黨綱第四條，走所謂的「第三條道路」，於1997年大勝。但這建基於舊工業區的選民在別無他選的情況下，只能含淚投工黨，容許其全力向中間選民拉票。但這個基礎已經消失：主推獨立，毋須考慮英格蘭中間選民的蘇格蘭民族黨，有條件比工黨更左，從而得到當地選民支持，而在英格蘭，主打限制東歐移民，保障本地勞工的英國獨立黨，也在向多年含淚投票，但覺得工黨越來越離地的舊工業區選民招手。但如果工黨左轉，迎擊蘇民黨和獨立黨，又會得失近二十年累積的中間選民。這種結構性的問題，並非文立彬與選民「刻石為盟」可以解決的。

4. 最新民調顯示，蘇格蘭民族黨勢將囊括當地59個議席中的51席，成為國會關鍵少數。可見在地域主義抬頭時，單議席單票制會加強地區政黨的影響力。去年獨立公投時倫敦曾許諾蘇格蘭財政自治，但隨著油價下降，北海石油逐年減產，蘇民黨最近已改為鼓吹財政自治後應保障蘇格蘭公共開支不變——即是若當地稅收減少，則應由倫敦增加補貼作為補償。由此可見，獨立已非短期目標（我以為，獨立的含義就是命運自主，自己政府自己交稅養）。長遠而言，一旦對當地人有利的自治條款全數實現，而若作為「終極目標」的獨立又再被選民否決，蘇民黨或會重演較早前加拿大魁人政團的故事，在歷史任務完成之後被選民拋棄。

5. 自民黨2010年以大學學費議題主打選舉，承諾一旦勝選，將於六年內恢復大學免費。黨魁克萊格甚至錄了一段影片，承諾會「反對一切增加大學學費的議案」，供全英學聯週年大會播放，又帶領該黨絕大多數候選人簽名反加學費。後來自民黨加入聯合政府，大選後才五個月，身為副首相的克萊格已經和保守黨一起，支持將大學學費上限由£3,225加到£9,000了。經此一役，自民黨支持度由2010年大選的23%跌到10%左右，自此一蹶不振。在下其實覺得2010年的大學學費改革方案其實不錯（長文有機會後補），但如果這樣背棄選民都不需要在選舉中承擔後果的話，還要民主幹甚。

6. 其實保守黨經濟政策是不錯的，英國經濟增長亦居西歐前列，但實質工資停滯不前，加上復甦多集中於東南一隅，令經濟牌在全國範圍內影響有限。同時，和工黨情況類似，保守黨亦受黨內右翼，以及獨立黨牽制，不能太往中間靠，維持削減移民的目標，甚至要在2017年舉辦歐盟退留公投，實在並非我等外來勞工可以投得下手的啊。

7. 英倫主流政黨不在北愛運作，其18席將由當地政黨瓜分。由於留英派和共和派居住區相當鮮明，不預料有驚喜。威爾斯政治文化仍接近英格蘭，威爾斯黨進帳不會多。

8. 最後還有綠黨。呃，怎麼說好呢，反正沒有可能執政，他們大有在政綱裏只談理想的本錢。

9. 以結果而言，最新的調查似乎是在說保守黨會贏得最多議席，但因為行將佔據關鍵少數地位的蘇民黨比工黨更左，並明言不會支持任何保守黨為首的政府，工黨文立彬入主唐寧街的機會甚高，但未必能長久。尤其是明年蘇格蘭自治議會改選，工黨和蘇民黨皆視對方為主要對手，屆時在全國政府還能否繼續合作？似乎一兩年內提前大選的機會甚大。

10. 利申：我住在工黨鐵票區，選舉氣氛平淡，通常透過傳媒了解選情，難免有偏差。如果閣下有意在英國某些博彩公司的賭盤下注，或者從事任何投資，請勿以此作為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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